_大寒

文盲

【茨酒】走马

现代PARO,一个俗气又无聊而且表述混乱的爱情故事……

OOC请尽情殴打作者。

 

 

茨木正站在教学楼二楼的窗户边给酒吞打电话。

他心情愉悦地透过窗子向外看过去,能看见橘黄色的车灯打在白色的雪地里,以及黑色的路面和远处的大学街。电话里那头的酒吞好像也是惬意的很,懒散地应着他的话头——就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之间做的那样。过了好一会儿茨木才依依不舍地说了声回见挂掉电话,揉揉头走回到教室中去。

他转身的同时楼下路灯一正排排地亮起来。

 

 

冬天让人又爱又恨。天黑的早了些,总令人昏昏欲睡。女孩子们将自己的棉布格子短裙藏在及膝的羽绒服下面,在路灯下呵着手等自己的男朋友。她们身后楼中的灯光被白色的雾气软软地挡着,在近处糊成一个个毛茸茸的光点。周末的大学路上没有几个人,平时里上下课挤得不行的马路罕见的空闲下来,偶尔有几只麻雀挺着鼓鼓的小肚子蹦来蹦去,歪着小脑袋神气地看着零星的行人。

但这儿的冬天又真的是很好看。下雪的时候会有人站在树下或者扑在雪中照相。雪下的再厚一点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年轻人们就都变成了隔壁那个一身汗泥只知道傻笑的小子,一群人不知疲倦地躲在及踝的积雪中打起雪仗来。窗下有冰棱,太阳或者路灯照在上面的时候会把折射过的彩虹色光晕打在地上,漂亮的很。

茨木所在的大学占着一个挺好的地段。当年大一的时候他拖着三四个行李箱跟着手机地图茫然地扎过来的时候,他们大学号称亚洲第一高的校门就隔着闹市中几重复杂的建筑物抓住了他的眼睛。后来他想拍自己和校门的合照发给酒吞的时候却发现校门高的拍不下。“傻。”酒吞后来评论道,“你们学校我又不是不知道。”

今年刚好是茨木大三的第一年。

前两年被他玩过去了,学警跟着挂科通告接二连三地寄回家。酒吞最开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看见茨木学院教学科的电话就开始头痛。后来他忍无可忍地给茨木挂了一个电话过去,在另一端把他骂的劈头盖脸。“给你两个选择。”他对茨木讲,因为工作的原因语气有些疲惫。“要不别给我搞事,要不别让我接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电话。”

很显然茨木选择了后者。他找室友改了官方教务系统的监护人电话,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酒吞第一次注意到茨木的时候,他们还都不是现在的样子。

以前他们所在的地方,在离市区很远的镇子上有一座孤儿院。说是孤儿院其实和收容所差不多,提供一下三餐,其他的时候老师管不过来,索性放养。其实在这种小城市里有孤儿院已经很不容易了,能不能达到标准,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酒吞当时十二岁左右,凭着一副烂到极点的脾气与和脾气相称的武力值在孤儿院俨然一个小霸王。他天天半大不小地混着,直到有一天他闲来无事从一条窄巷子边走过,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前两天刚刚被他们堵在门口翻了钱包的一个青年混混,这时候好像是把一个比酒吞还小的小孩子堵在墙角殴打。他只是单纯的看着混混十分不爽,然后他就地捡起一块石头,向混混的后脑勺砸过去。

酒吞的手劲不小,石头把那个人的后脑勺砸出了血。青年骂了一句粗口,将小孩子扔在地上暴怒地转过身来,正好对上酒吞用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操你妈的!”他因为酒吞的眼神而恼羞成怒,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他一把扯过酒吞的衣领,抡圆了拳头向男孩的头挥过去。酒吞偏头躲过一拳,两只脚借着他的手蹬起来,用力地踹向青年的下体。另一只手绕到他后脑勺,照着刚才被石子砸出来的伤口处狠狠地抠了下去。青年嗷地怪叫了一声,捂着裆反手去抓酒吞,男孩这时已经从青年身上遛了下来,只剩下双手还扣着他脑后的伤口。血从手上淌到袖管里,黏黏地将他的袖子染成深红色。

青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酒吞站起身来踹踹他,确认人一时半会动不了了,又蹲下身摸索了一阵,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人,那个之前被打的男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眼巴巴地跟在了酒吞后面。

小男孩长了一头白发,酒吞看着这一脑袋乱蓬蓬的白毛倒是想起来了他是谁。是孤儿院里一个挺孤僻的小孩,被欺负了也不吭声。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酒吞还以为是这个小崽子被欺负死了或者是跑掉了,现在能看见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然后他就看着小男孩走了过来,拿起他的衣摆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小脸。

“卧槽!”他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服,扯开小男孩的头,可小孩的手反而攥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这会儿都是浑身脏兮兮的,巷口的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过来,酒吞的汗都凉凉地粘在皮肤上。小孩热乎乎的小手握在他手臂上,还挺暖和。“行了行了。”他把小男孩扒拉下来,“我知道你是谁,今天的事不许讲出去,否则,”他向男孩挥挥拳头,“我就打你。”

可男孩像是忽略了酒吞的威胁。他慢慢抬起头,一直盯着酒吞的眼睛。“你好厉害。”他咽了口口水,“我可以跟着你吗?”

“不可以。”酒吞回答的很干脆,“我要打你了,快走。”

男孩缩回手,胳膊上被酒吞握过的地方汗津津的,这会儿被风吹的冷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比他高了好几个头的酒吞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酒吞在夜晚一向睡得不沉,今晚尤其是。后背的擦伤处紧贴着背心,依稀还能摸到二者之间夹杂的沙粒。碎玻璃已经被他草草地抹掉了,伤口与棉布相贴的触感让他难受的要发疯,便一把将沾满血渍的背心扯掉扔在了地上,翻了个身,赤裸着上身将后背暴露在空气中。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听见不远处墙上的窗子哗啦哗啦的响着。泛绿的九格窗架猛烈地摇晃,在床单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而这种响动又是间歇性却又不间断的,间伴着重物闷声砸在地上的声响。

失眠的人尤其没有过好的耐心,更不要提背后的伤口使他无法仰面入睡。他的烦躁感堆积到了顶峰,便在脑海中一把抹去了这个等待声响自动消失的念头。他翻身一个健步蹿到窗边。“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喊道,顺手一把拉开了摇晃不停的窗子。

他只感觉这次又是什么与他作对的男孩儿们的恶作剧。果不其然,窗沿边扒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他挑了挑眉毛,毫不留情地将那只手整个从窗沿上撬了下去。可几乎同时另外一只小手在左手被撬掉的同时又重新紧紧地扒到了窗沿上。同时一个熟悉的,脏兮兮的头映入了酒吞的眼帘。他低下头去,看到了白天被他甩在街口的小男孩,此时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酒吞被这个笑看的浑身不自在。他正准备去扒掉另外男孩的一只手,顺便将他从二楼的阳台上甩下去的时候,男孩却从兜里掏出一串亮晶晶的东西举到了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串钥匙,是孤儿院大门的钥匙。

酒吞咽了一口口水。窗外的男孩扬扬手将钥匙扔到了屋中,金属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后便没了动静。他想了想便将小男孩一把从窗外拉了进来。“不许上床。”他警告道,“太脏了。”

男孩找了个角落坐下了,眼睛一直盯着酒吞的动作。酒吞关了窗子,想了想还是披上了件衬衫盘腿坐到他对面。“钥匙你哪里搞来的?”他问道。

“今天,打我的那个人。他兜里掉出来的。”

“……啧。”

 酒吞皱了皱眉。“没用的。”他对男孩说道,“我还是要把你赶出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拿着你的钥匙赶紧滚蛋,然后把它交给阿姨。”

“我不。”男孩坚持,“我要给你。”

“……那随你便好了。”酒吞被这个无法交流的状态气笑了,他拾起钥匙,挂在食指上转了一圈扔回裤兜里。“门在那边,自己出去,我要睡觉了。”

然后他就直接忽视了墙角的茨木,将外套甩在地上,爬上床躺下了。

这一觉他睡的极不安稳。后背的伤口总会无意识地蹭到被子,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他索性将被子一脚踹到地上,抱着双臂半趴在床边。风吹过皮肤的感觉舒缓了难以忍受的痛,他抽抽鼻子,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梦中也是极其寒冷的。他一人站在一边无际的荒原中央,雨和风包围着他的身体,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他只好抬脚向前走去,前方有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树,他站在树下伸开双手,成堆成堆的树叶迅速变黄落下来埋住他的胸口。他将双臂围拢,臂间的树叶随着他的动作聚拢起来,软软地蹭着他的下颚,有点像人类毛茸茸的发顶。

啊?

他忽地睁开双眼,怀中果然耸动着一团又白又软的东西,毛团中伸出两只脏兮兮的的小手,扒紧了他的后背。

“去你妈的!老子让你上床了吗!”他一惊,猛地起身将身上的脏兮兮的毛团扯了下来,风便趁机灌进他的胸口,冷的他一哆嗦。小男孩睡得正熟,被他猛地扯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他,似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双手又扒上了他的后背,伸过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被他一蹭酒吞才真切地意识到了暖烘烘的感觉。男孩的额头上的碎发因为出汗而黏糊糊地粘在一起,他贴进酒吞,酒吞似乎感觉他周身正冒着白乎乎的热气,与自己被冻得冰凉的胳膊截然不同。男孩仍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望着他,酒吞纠结了半晌,晃了晃男孩,轻轻地弹了两下他的脑壳。“你叫什么?”酒吞问道,“下次要洗干净,不然不许上床。”

“……茨木。”男孩话音未落就被酒吞一把捞到胸口躺回了床上。“知道了。”酒吞说道,“不许再讲话了,睡觉。”

 

 

“谁还开大门从那出去啊。”若干年后酒吞在电话里和茨木聊到往事,“我们早就翻墙了。”

“但挚友还是收留了我不是吗。”茨木听起来心情很好,完全没有小把戏被拆穿了的难堪感。“挚友肯定是需要我的。”

茨木从很久起便开始观察酒吞了,从孩童一直到青年时期,在他每一个可以抓住机会的时候。他不想去考虑这种行为是否会被酒吞发现,就算发现后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大大方方向他承认就是了。

今天是公历一月二日。学校里飘了小雪。教学楼自习室里十分安静,楼道里的灯紧闭着,半天也不曾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事先他和酒吞说了他要留在学校自习,先不回家与他见面。酒吞深谙他的脾气,更懒得去说些什么,索性就答应了了茨木的请求。家中安静的无聊,他待不住,想了想还是回到工作中去了。

酒吞是茨木本地高中的老师。茨木就是在他所在的高中考进了外地的大学。这个时候无论哪里的学校倒都是安静冷清的。酒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点开灯,外面一片漆黑的世界就都被隔绝在灯光外了。他拉过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整理家长会的资料与成绩分析统计,不出意外地,在傍晚的时候接到了茨木的问候短信。

“挚友。”他和酒吞讲,“大城市每到节日也一样无聊。”

人多的时候要排队,人少的地方又很冷清。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庆祝元旦,在零点到来的时候一起欢呼庆祝,然后小偷混在他们中间,偷走他们的东西。在散场的时候人们推搡着冲进地铁口,互相咒骂,不听交警的指挥。将片刻之前他们许下的变的更好的愿望抛诸脑后。

“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问道。

“没有意义。”酒吞回复道。“期末考试复习的怎么样了?”

然后那一头就开始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酒吞准备完了所有的事情,还是没有消息发过来。

他噗地兀自在空荡的办公室中笑出了声。低下头打开短信界面,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那你的节日怎么样?什么时候放假?”他问道。

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得到茨木的回信。他就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继续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中了。

他知道茨木偷偷动过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头像被他设置成了自己的自拍,介于成年和青年之间的茨木用青少年之间常用的,自以为帅气的姿势看着镜头,露出形状美好的嘴唇下巴,和一小段围着方格围巾的脖子。

可能是我关了来电显示吧。酒吞收回漫长的思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

 

 

待到酒吞终于有了些困意已经是凌晨的四五点了。手机屏幕仍旧倒扣在桌面上,安静的像是关机了一样。他穿上衣服围好围巾,将多余的文件扔进包里,又将办公室的灯关掉。天色已经有些亮起来了,早起的住校生开始晨跑,教学楼远处有些微的光亮,操场上的篮球架在胶质跑道上投影下来,像一块块游移的水光。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一把捞起自己的手机扔进口袋里,锁上门出去了。

他的脖子连带着呼吸道都有些落下的老毛病。小时候和茨木出去打架,结果被生锈的铁片插进了喉管。铁片虽说及时的取了出来,但毛病就一直带到了长大。冬天或者太过炎热的夏天,干燥或是太过潮湿,喉咙中便好像有蚂蚁在不停地撕咬。难受的狠了就去抓,将下巴那一块抓的破皮红肿。所以茨木喊他去大城市或者是他所在的大学来旅行,他总是不加思索的拒绝了。

由此他认为茨木是不知道他的顽疾一事的。

他走在凌晨即将苏醒的街道上,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遍地散落着鞭炮的碎屑,和没来的极化开的雪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他转头看向周围,也并没有几家辛勤的,早早开张的店铺。倒是柴火和尾气混合的味道越来越重了。他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快步走开。

他把手机调成了震动。但手机还没有来电的提示。

走到自己小区门口只有十几分钟的路,他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现在他只想赶紧打开自己家的那扇有些难开的门,脱掉沾着一身寒气和烟气的衣服,然后把自己扔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

然而注定了新年中第一个愿望就不会遂他所愿。

 

单元楼下有把木质的花园长椅,好像是什么小姑娘们捐给小区的。几个时辰前给酒吞发过短信的人正坐在上面,头转向他的方向,金色的双眼也正盯看着他看。

酒吞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袋中的手机。他抬手揉了揉脖子站在不远处的原地,眼看着长椅上的人站起身向他走过来,比他高半个头的身高挡住了他面前的景物。然后来人抬手帮酒吞理了理他的围巾,呼出的白气消散在空气中,打在酒吞的鼻尖上,有点湿痒的感觉。

酒吞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困意似乎消散了一点儿,又好像浓郁了一点儿。茨木为他整理完围巾以后就将手放下了,盯着他的眼睛,也不说一句话。

然后酒吞便张开了嘴,朝他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我手机没电了。按家里的门铃你又不接,我就只好在楼下等你。以为你睡觉了没有听见,想着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能进屋了。”

待到酒吞打了个喷嚏以后茨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边有点委屈地解释到,一边摸过酒吞衣兜中的钥匙打开单元门,拽着迷迷糊糊的酒吞进了电梯。两个人都是一身寒气,酒吞将额头抵在他后背上,冰冰凉凉的感觉粘在额头上,舒服的很。

他没力气问茨木为什么忽然坐火车赶了回来。茨木一打开门酒吞就脱了鞋将包和衣服甩在了沙发上,径自向卧室里走去。被子还没来得及叠,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钻了进去。

“挚友,你累了?”

这边茨木进了屋子收拾妥当了后才拿着两杯热橙汁推开了酒吞卧室的门。酒吞没回答他的话,他就自行在床边找个地方坐下了。“学校里没什么人了,我就回来了。”他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结果这边太冷,手机掉电掉的太快,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关机了。早点知道挚友这样劳累就好了,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酒吞被他的聒噪搅的无法好好睡下去。耳边一直有个声音蜂鸣一样的响着,忽远忽近。于是他从被窝中伸出手来,迷迷糊糊地摸索到了一团垂下来的毛绒绒的头发,向自己的方向用力地拽了下去。

叫痛的声音在他意料之中的响起来了,他老大不情愿地从暖呼呼的被窝中眯着眼睛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捂住茨木的嘴,将他拖倒在床上后一扬被子,将两个人包了个严实。“睡觉。”酒吞的声音有点嘶哑,“什么事情醒了再说。”

对方识趣地闭嘴了。茨木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有些没来由的坏脾气,下一刻酒吞便感觉自己被翻了个面,额头挨在了对方的肩窝处。茨木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然后他安静下来也不动了。

“晚安。”茨木用下巴蹭了蹭酒吞的发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太阳升起来了。暖光悄悄拍上窗子,透过玻璃和浅蓝色的窗帘,变作温柔的水波漾在房间里。

 

 

 

酒吞是十四五岁的时候离开孤儿院的。他在一个普通的白天翻墙偷偷地跑出去了,和之前的百十次中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很久都没有回来而已。

少年做过一个不良少年应该做的几乎全部事情——抽烟,喝酒,偷窃,酣畅淋漓地打群架,将老实的孩子堵在墙角索要保护费。他甚至认真策划过这次的远行。他认真地攒了一部分钱,和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衣物,还挑了个茨木绝对不会追上来的日子。带着这么一个还流着鼻涕需要保护的的小孩来讲,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自由了。他开心地想到,站在街边的路灯下,望着小城市中心七彩闪烁的霓虹灯,和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人在他身后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了,也没有孤儿院的监护人对他的惩罚了。他不需要和其他人争抢战利品,不需要向挑战他的人一再地证明他的实力了。

也没有一个脏兮兮却暖呼呼的大抱枕可以抱着睡觉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有些后悔,但这点微小的弊端很快就被自由所带来的巨大喜悦冲淡了。他转身向着孤儿院的方向竖了个中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约一年以后他结识了个叫红叶的小姑娘。

在新的地区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他办到了。他仍然是独来独往,但没有人会向这个不要命的小疯子挑衅。

那天他仍旧是往常一样在街上走过,拐角的暗巷中仍然有三五成群的小混混欺负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向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了,这类事情麻烦的很,他并不想在卖了个顺水人情后又多了块甩不掉的膏药。不过等到他们出来后,打一架顺便顺走他们的战利品,这种事情酒吞是很乐意做的。

他大约在小巷门口等了一刻钟。巷子深处不时响起钝物击中肉体与小刀划破衣服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个满身淤青的姑娘擦着嘴角的血渍从巷口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看也没看蹲在门口的酒吞一眼,径自走远了。

她别在腰间的战利品和小刀都向下滴着血。在第二天的时候她就被酒吞拦住了。“交个朋友。”酒吞晃晃手中的酒瓶,紫色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好呀。”她欣然应允,颇戏谑地说道:“在这一片听到你的恶名好久了。”

二人彼此意气相投的很,没过多久就成了朋友。平时无非是些在危急时刻的互相帮助,又或者是在街边的小铺叫上一箱酒,一聊就是一整晚。

酒吞曾经花时间专门关注过红叶的眼睛。少女拥有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睛,看人的时候也总是挂着笑的。但看久了后便总是能看出那么几分锋利阴冷的意思来,仿佛笑着笑着就能从背后掏出把刀子捅进你的眼中去。酒吞同她比试过,少女就算是熟识了很久也刀刀不留情,尖峰几次从他的下腹胸口和咽喉擦过。“不这样不行的。”她笑着和酒吞解释,“如果是我们这种人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背后就会有刀子捅进来呢。”

“但很自在不是吗?”酒吞也笑了,带着那种红叶所没有的,少年特有的天真和狂妄。“总比活在笼中有趣多了。就算下一秒就死去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遗憾。”

“但愿吧。”红叶轻轻将手中的啤酒罐放在地上,视线越过酒吞,看向很远处的山和云。“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也满好的。”她感慨道,“不……不用活那么长时间。只要是在世界中玩够了,待久了,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离开了。”

酒吞比她小了三岁,当时的他还不能听的懂红叶的话,只当是两人又一次坐在马路边谈天扯地罢了。距离他独自从孤儿院出走过了三年,距离他成为街头的恶霸过了两年零十个月,距离他认识红叶过了两年。距离他认识茨木,过了六年。

 

 

在他认识红叶的第三个年头里,红叶消失了。

他独自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手里拿着半罐开了封的啤酒。当初红叶与他约法三章,关系止于默契的酒友兼战友。他无权干涉她的生活,她的情感,甚至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酒吞默默地遵守了下来。她不希望他去找她,酒吞便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

直到那天他在酒吧边的长椅上小憩,被一个熟悉的力道摇醒了。

红叶将一罐啤酒放在他手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洗衣剂清香。“好久不见了。”她说道,“今天与你来告别。”

酒吞仍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心知早晚会有这一天,便回应道,“我是真心当你是个值的相交的朋友的……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但愿吧。”红叶听到他的话语后笑了出来。“那你呢,”她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反正路总是有的,选择最合适的吧。”他随意地回答着,啪地一声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像往常一样仰头将啤酒倒进口中。

“那也祝你一路顺风。”红叶笑道。“这是个请柬……不介意的话,请准时来参加。”

她将请柬递给酒吞,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离开了。拐弯的尽头有个酒吞没见过的,穿着白风衣的男人站在那里等着她。酒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等着红叶走过去后,二人便一道离开了。

酒吞低头打开请柬,时间和地点下面,是红叶亲手写的一行字,干净而整洁。“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卡片上写道,“我改主意了,我还不想那么早离开。”

 

 

日子长的很呀。

安定的日子是日子,刺激尽兴的日子也是日子。他站在湍急冰冷却惊险刺激的河流中最深处的孤岛上,看着一个个人从身边艰难地爬上岛,又义无反顾地跳下河水,向着对面更宽阔的岸边游去。

他不禁回头看了看。他从河的另一个杂草丛生的荒芜岸边扔下茨木勇敢地跳了下来,拼尽全力爬上了河中那一小块孤岛,然后他便停住了,在原地安定了下来,满足地抱着这块仅容立足的土地。

最后是红叶。然而她也游到了对岸,遍体鳞伤地笑着和他打招呼。“我觉得对岸很好呀,你可以选择游过来。”多年的酒友对他如是说道。“可水中有很锋利的石块,能将你的皮肤划出很深的伤口,河水也很凉,会冻得你四肢发麻。”

于是他抹了抹眼睛,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那串发黄生锈的大门钥匙揣进裤兜中,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却说直到酒吞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窗帘被拉上了半扇,窗外下着雪,天色灰灰颓颓地亮着。

被窝里都是被焐热的空气。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腻腻地粘着额发。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枕在茨木胸口,后者正躺坐在床上看一本厚重的教科书,床头的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醒后眩晕的劲头还没过去,他索性继续枕着茨木的胸口,视线茫然地盯着房中白色的墙,任由茨木的另一只手有以下没一下地顺着自己的头发。

“……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良久他开口说道,“不是很愉快。”

“那我猜是和我有关的。”茨木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毛衣传到酒吞的后脑勺,“比如小时候我不洗澡就跑到你的床单上乱蹭?还是我不小心将鼻涕甩到了你的身上?”

“……不,和你无关。”酒吞仰头看着天花板。“但还是很不愉快。”

酒吞听见了茨木将书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和他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从胸口转出来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茨木低头对准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唇瓣轻轻地摩挲着对方干燥而温暖的嘴唇,仿佛要将未说出口的话与无法表达的情绪通过这个亲吻传达过去。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好地传达了过去,他感到酒吞握着他衣服的手慢慢地攥紧了,直到酒吞的手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才与酒吞分开。

“吾友。”他看着酒吞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已经过去了。”

酒吞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茨木的注视下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耐心。“是。”他含糊地映着,重新搂上茨木的脖子,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来。他俯身在茨木耳边,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茨木的手搂住他的腰,他的双腿在羽绒被中不安分的动了几下,摸索到了对方的腿,翻了个身跪坐了上去。

“那你来告诉我吧。”他在茨木的耳边轻轻地吐气,“告诉我现在有多好?”

灯不知何时被酒吞拍灭了。窗外寒冷的灰色透过窗子投影在床上,将酒吞伸出被褥的一截小腿染成了灰黄病态的颜色。尽管如此二人之间还是萦绕着一种潮湿温暖的气息,就像四周铺满了浸满热水的海绵。然后酒吞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头直直地按进了海绵中,四面八方的滚烫气息一股脑地冲过来,将他感官尽数淹没在一片湿热中。

 

 

外面的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茨木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

他回来的时候房间中行仍是一片漆黑。卧室中亮着一盏橘色的灯光,酒吞陷在床中熟睡过去了。他身上仍然是汗津津的,露在被子外面的锁骨和脖颈上布满了红色的淤痕。茨木咽了口口水,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他拍醒了。熟睡中的酒吞被吵醒后无意义地哼了几声,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醒醒。”茨木兴致很好地坐在床边,“吃饭了。”

 

 

 

茨木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自己的呢,酒吞想。

但他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好像是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喜欢的理直气壮。他经历的跌宕起伏与性格变化全都影响不了这个臭小子,就像他良心发现从河岸上回头看过去,看见那个岸边那个惦记了自己很久的小子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过来一年以后他再转过头去,发现茨木还是在看着自己。他心一软,就又一次千辛万苦地越过河水回到那岸,拽着茨木游了过来。

酒吞再一次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与红叶分别后他终于还是跳下了河中的那块孤岛,带着一身的疮口游到了对岸。报考大学的时候需要些繁琐的证明,他最后不得不又一次回到了孤儿院,不情不愿地办些有的没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了茨木。

小鬼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鬼了。也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了,他走上了当年酒吞的位置,甚至名声比酒吞还要凶恶。酒吞只是会在狭路相逢的时候大开杀戒,可这小子却是睚眦必报,甚至为此付出了一根手指的代价——虽然后来削断他手指的那个人为此付出了一条手臂。这次酒吞在孤儿院的办公室中等候的时候,他就像曾经一样,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看。

酒吞心中感触良多,便走上前去踮起脚揉了揉他不曾改变的,毛茸茸的发顶。哪知道这个高了自己一头的小鬼却借势抓住了自己的手。酒吞挣了几下,但茨木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没有松开的打算。

“挚友。”他开口了。少年的嗓音不复儿时的稚嫩,带上了几丝成熟的气息。他甚至能看到茨木滚动的喉结。“我很想你……带我走吧。”

茨木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他甚至开始担心他一松开手酒吞就会直接转身走开。而后者却只是任他抓着手腕,将视线投向了更远的地方。风穿过破旧的走廊,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影到地上,又忽地消失不见了。茨木衬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慢慢地漾开,可酒吞知道那是属于别人的。

这小子开始变强了。酒吞想,他有了执念,并且开始追逐起自己了。

他想到了他曾经的那些日子。比如说那些城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夜晚,自己独自坐在凌晨公园的长椅上抽的第一支烟。还有红叶,和她递给自己的请柬,以及远处路口处等待她的那个男人。他想到了他人生漫长中与他人无数的交叉点,有的闪着光,有的已经变成颓败的灰色,有的连线都消失了,就像他们从没有来过一样。

那现在看起来如此接近的这条交叉线,又到底会不会交点呢。

“……我等你三十分钟。”酒吞像是下定了决心,但说出的话听起来却又是很随意的语气。“三十分钟后我会办完所有的事情,如果你在门口等我,我就带你走。”

END

“你还是我的 我的 我的 你看。”
——歌词出自陈粒《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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