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大寒

文盲

【百日茨酒40/100】山中月

ooc请殴打作者。

  一

  “啊……京都那头好像来了几个麻烦的家伙,你去替本大爷收拾一下吧。”
   山中又下起小雨来。昏昏沉沉的气氛和雾气一同弥漫开,放着酒的托盘中溅进了雨水,酒吞倚在廊中的木柱旁对茨木说道。他一半的身体都露在屋檐下,汇聚成股的雨从檐上
流过洒在他身上。衣服湿了大半,而本人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阴雨天气已经快持续了一个多月了。大江山中的小妖们都躲了起来,只能看见些喜欢水的精怪开心地从湖中跳到岸上来。他们身上挂着长长的水草,随着走路的动作留下一串湿润的泥水痕迹。酒吞起初对这天气烦躁的很,后来就慢慢的怠惰了下去,茨木每次顶着一身新鲜的水气兴致勃勃地找他喝酒的时候,都被他几句话打发走了。
“挚友的请求,当然没有问题。”茨木将带来的瓷酒瓶放在地板上,欣然道。“那请挚友稍等片刻,回来的时候,与我一同饮酒吧。”
酒吞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茨木有些意外的欣喜,这是挚友在漫长且枯燥的雨季中,头一次答应他提出的要求。“雨好像也快停了。”他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不出所料收到了一个啰嗦的眼神。之后白色的大妖怪妖气一涨,身形便在绵绵的雨幕中消失了。
“早点回来。”过了一会儿,酒吞对着空气说道。“无聊死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向屋檐下缩了缩,睡了过去。

茨木记忆中关于挚友最后的画面,便是个靠在屋檐下模糊的红色身影。
他不知道是不是酒吞故意支开了他,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以为意。他被酒吞口中“麻烦的人类”夺去了一条手臂。待他赶回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发现山中的妖气屏障被带着神明护佑的人类攻破了,到处都是来不及逃窜的精怪尸骸。
到此时他仍相信着他的挚友只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雨仍旧没有停下来,他顶着血和雨的气息冲回山中想找到酒吞,但山中寂静的可怕。越向山中走去,血水便积的越深,到最后甚至覆在他脚面上。一种极其可怕的预感涌上了他的脑海,他用上了妖力向山中跑去。喊了几声酒吞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时间在他推开巨大厅堂的大门的一刻停止了。
入眼的全是他熟悉的尸体,少女的和妖怪的。从深处一直到门口。大概已经过了有些日子,巨大的腥气铺面而来。他踩着骨骼与腐烂的碎肉慢慢向前走,心脏随着脚步在胸口剧烈跳动着。不出意外的,在尽头看到了他那个熟悉到永远都不会认错的身影。
但他的挚友没有站起来回答他。他也没有向他抱怨这是一场多么艰难才取胜的战斗,甚至没有嘲讽他现在才能从麻烦中脱身。他只是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呆在那,手边散落着被打碎的酒盏。人类带来的美酒的气息混入到血液中,令茨木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应。
于是他在酒吞身旁坐下了,坐在血水混杂的地上。“挚友。”他哑声道,“今日实在不适合饮酒,改个日子吧。”
他的挚友失去了头颅,当然无法回答他。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久到茨木已经适应了令人作呕的腥味。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试图站起来,忽然被一个东西抓住了衣摆。
可能是哪个趁乱而来的小妖。他这么想着,便随手放出妖气一震,想把这令人不快的东西赶走。果然,抓着他衣摆的手轻轻一颤后便没了动静。他起身的时候那东西还未松手,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带着摔到了满地的血污中,发出了粘腻的噗叽一声。这一声引得茨木回头看了一眼,但光是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人类男孩子,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无知觉地蜷在血污中,长至脚踝的红发凌乱地披散着,还有几绺粘在脸上——一张几乎与他挚友全然相同的,几乎复刻出来的脸。少年刚刚被他的妖力震得有些脱力,被茨木的鬼爪掐着脖子提起了上半身,拽到大妖怪眼前。强大的妖力震得他周身伤口一阵阵地发痛,冷汗从额角滑下来。妖怪的金色瞳孔束成两条线,逼视的目光像是两道钢针扎进他的眼中。
茨木只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妖怪,趁酒吞被斩首后大江山群龙无首的状态中假扮他的样子来偷偷摘走鬼王的位置。但抓到手的活口,在被杀掉死之前还可以套出些有用的信息。“说。”白发的大妖怪逼问他,“这里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少年此时才慢慢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他喉中积满了血水,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让自己发出声音。“我不知道。”他哑声道,“我被他们从寺中最高的台阶上推了下来,醒来以后就到了这儿。”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握住他脖子的的鬼爪忽地收紧了。愤怒的妖气毫无保留的向外溢散压迫着,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茨木像是失去了耐心,他问道,“哪座寺庙。”
这么多年过去了,酒吞化为妖怪的契机也或多或少的流传到了各种小妖们的耳中。而他的挚友最厌恶的便是有人以此为条件而被要挟。少年的回答激起了他的怒气,他只等着少年答错这个只有酒吞和极少人知道的,不可能被正确说出的答案后,捏断他的脖子。
“越……越后寺。”少年艰难的用气音吐出看这几个字,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令他意外的是,鬼爪并没有抓断他的脖子,只是震了一下便慢慢松开了。茨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随后他被大妖怪像拎小动物一样提了起来。
茨木将他拎到了山中一处池塘边。少年刚想抬头说话,茨木妖气所化的手却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整个身体按进了水中,过了几秒又提了出来。他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可大妖怪并没有因为他的挣扎而改变动作。大约几次以后,当他身上的血迹差不多被冲洗干净时,茨木才将他从水中完全拎出来,放在岸边的岩石上。他刚要重新开口抗议,却被忽然拉住了, 一股强大的神识在他周身认真地探索着,过了好一会他才被放开。
这一刻的茨木无比庆幸他几个时辰前放过这个少年的决定。
他的在少年身上捕捉到了一圈几乎淡到没有的,属于他挚友的独特妖力的气息。没有其他的妖怪会拥有这种气息,也没有其他人类会有。
被他所捡到的少年,是他未曾见过的,尚为人类的酒吞。

茨木将他带到了山中一处妖气和死气稍微淡了些的废弃院落中。他将自己右手的宽大衣袖扯了下来披在少年身上,避免他被山间的寒冷与潮湿所侵袭。
少年的对他仍然是警惕而且防备的。以他人类的思维,尚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几个时辰前几乎要杀了他的大妖怪为何忽然对他转变了态度,并对他以“挚友”相称。
他是被越后寺收养的弃儿,在寺中也只是从侍而已。正厅与大殿是没有资格进入的。他没有父母,没有亲近的人,更别提什么挚友了。他只远远地见过来寺中祈福的人,只是远远的,站在寺门口看着,不过这短暂的观望中他也能听到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他们在偷偷议论他的容貌。他们和那些与他共事的侍从们一样,对他的容貌感到惊奇和厌恶。而寺中出现了这样一张精致到格格不入的脸,也或多或少地招来了些非议。起初只是
有些细碎的风言风语,到后来甚至惊动了管事。他只是专程将他叫了过去看了一眼,便邹着眉头叫他离开了。
     少年不懂自己有哪里与他们不同,也不懂为何这些人为何要厌恶自己。他仍然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从在某一天清晨他像往日里一样穿衣服,却被衣中的刀片割伤了腰。
     于是他便懂了这种叫做“嫉恨”的感情。
     自那以后他感觉自己与往日不同了。他能从每个人心中感受到或多或少的戾气。那些戾气不但指向它,也指向其他各种各样的人。但他还是很弱小,无法与人们日益积累起来的恶意抗衡。先前只是些恶作剧,后来演变成了要他性命的举动。他摔下来的台子一次比一次高,衣物中的刀片一次比一次锋利。寺中对此视而不见,却反有人说他是鬼子化身,来引诱人堕落。
     究竟是谁引诱谁堕落呢,难道不是人们互相引诱彼此堕落吗?
     但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今日里分配给他的活计意外的多。他刚从高高的,布满灰尘的杂物间扛着东西出来,走过年久失修的台阶。木箱挡住了他眼前的视线,他不得不侧着身慢慢走下去。忽然他听见一阵嗤笑的声音,然后后背就被人猛地一推,手中的木箱掉在台阶上,他整个人顺着台阶摔了下去。
    

     “挚友。”大妖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茨木将鬼爪伸到他肋下,隔着衣服摸索着。“你的肋骨断了。”
      少年被鬼爪粗糙的触感一惊,不自在地向后挪了几尺。“我没事。”他说道,将披散开的红发在脑后扎好,“如此普通,也不是平复不了的症状。”
      “……挚友,你们人类都把它当做普通的症状来对待吗?”
      “……这全身刀口可不是我带来的。”少年没回答他问题,他似乎在短时间里料定了这个持着尊敬态度称呼他为挚友的大妖怪不会伤害他,便反问道,“你们妖怪不是有让伤口快速愈合的方法吗?”
      “这不适合你,你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妖气。”茨木耐心地答道。“挚友啊,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了吗?我一直认为区区人类是无法打败你的……”
       可少年敏锐地抓住了茨木话语中的重点。“我不再是人类了吗?”
       “当然不是了,你后来变成了立于鬼族顶点的,名为酒吞童子的王者啊,挚友。”茨木说道,“我被你强大的力量所折服……当时的我去找你挑战,但被你单方面压制性地打败了。从那时以后我便开始追随你,你因为女人堕落过,但更多的时候还是……”
       “我知道了。”面对意外的忽然话多起来的茨木,少年及时打断了他,“那你有没有,让我找回我力量的办法?”
        “我也在想办法,请不要担忧。”他面前的少年开始扯开布条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 ,却因为肋处传来的疼痛而不甚顺利。茨木便将他的手移开,用妖气聚出右手,帮助他在背后将他的绳结系好。“你的斗志还在,这令我佩服,我的挚友。你曾经的斗志就令我着迷,我追随着你,从大江山来到京都,一心想败给你……”面前的大妖怪陷入了奇怪的回忆,却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完全没有听懂。
          若是普通的人类醒来后遇到这般境地,怕是早就吓得两眼一翻断了气。而他见过了太多的恶意,便只当这是降临在他头上的,另外一重恶意罢了。却没料到面前的大妖怪对他十分尊敬,还声称可以让他拥有变强大的力量。在往日的生活中受尽嫉妒和陷害,谁不渴望力量去复仇呢。
         大妖怪在他腰间的动作还没有停止。茨木将他后背上细却深的伤口一一用布条包扎了起来,又扯起少年的手腕,擦干净淤泥与血水。他仔细观察仍能看出来伤口中向外溢散的微弱瘴气,那种酒吞特有的,红色的瘴气。“挚友啊。”想着他便这么说了,“我还有好多不解之处,你的出现虽然令我惊喜,但也令我惊讶。我……”
      “好了啊,我知道了。”少年属于人类的身体本来就元气大伤,此时的疲惫更是到达了顶点,旁边还有一个大妖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讲着他听不懂的话。他只想找个不漏雨的地方睡一觉,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么想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便闭上了,坐着打起瞌睡来。
       茨木将他的伤口尽数处理完毕后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少年垂着头坐在地板上,一只手的手腕还被茨木攥着。大妖怪想了想,扶着他在地板上躺下,又将衣服给他披好,自己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屋檐外的雨还在下着,他守着已经睡着的少年酒吞,金色的眼睛里有微弱的光在黑暗中闪动。



      
  二
       
        “吾友,前方是人类的地界,你要去看吗?”
        “不了。”
         茨木带着少年在山间的小路上走着,两人正往平安京而去。少年在那晚瞌睡过去以后整整睡过去了三四天,醒来的时候额头烫的吓人。“不是什么大事。”他披着身上的衣服艰难地说道,“让我再睡几天就好了。”
         他渐渐地对这个陪着他坐了好长时间的大妖怪产生了种久违的的熟悉感。最初他施加给他压迫的气息已经渐渐散去了,他不怕他,但有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少年。
         他猜测可能是来自于那个茨木口中所讲的酒吞童子。茨木口中的自己是个强大而桀骜的人,行事狠厉且决绝,与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同。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同,至少茨木口中讲述的,酒吞所做的好多事情,都是自己曾经动过念头想去做的。
        不远处的地方传来脚步声,茨木从屏风后走过来,手中巨大的荷叶中放着几个新鲜的果子,和尚且存活着的,惊惶地挤作一团的山雀,小家伙们被茨木的气息压制的无法离开,用大眼睛看着他,不住的颤抖。
       “吾友,这些人类能吃吗?”
        茨木在他面前蹲下身,将荷叶放在地上。“山中的妖气太重了,对现在的你不利。”他说道,“我知道一个阴阳师,可以找到他,让他帮助你找回力量。”
        “能。”少年说道,末了又添了一句,“把山雀烤了吧,我想吃。”
        可在茨木将那些山雀端出去的时候,他又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奇异渴望。他从荷叶上抓过来一只活的山雀,看了一会在自己手中拼命挣扎的绒球,一口对着它的脖子咬了下去。起初的血腥味激得他一阵干呕,不过他很快的适应了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渴望。在茨木有些意外的注视下,他很快将一只生的山雀咽进了肚子。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他舔了舔嘴唇,对茨木露出一个笑来。“不用烤了。”他说道。
        夜晚的山中经常下雨。茨木带着他躲避的地方离茨木捡到他的地方已经很远了,还是有血水与尸体被大雨随着山溪冲到他们的地方来。月亮被巨大的树挡住了光,偶尔有青蓝色的鬼火在远处闪烁。少年自身的热度还没退,却被冻的哆嗦,披起衣服想向屋子的角落中蹭过去,转身发现一双在夜色中仍然散发着暗淡金色光芒的眼睛看着他。
     “你们都不睡觉吗?”他迷迷糊糊地随口问道。
      随后便到感觉茨木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顺着力道将自己拽进了他的怀里。白发大妖怪将他完全塞进了自己的双臂间,温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只觉得舒服的发困,未曾多想,蹭了蹭茨木的胸口,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茨木没等到他完全恢复就带着他离开了。有从别处而来的妖怪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他经常能在夜晚感受到陌生的气息。
       他尽量带着少年酒吞走远离人类的路。维持着人类的化形很麻烦,也是他所厌恶的。那日里少年初次尝到鲜血的滋味后便也开始出现了浅浅的妖化特征,他的耳朵开始变得细长,从伤口之处溢散出来的妖气也愈发的浓郁。茨木更担心少年现在这幅样子在人类中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少年却不以为意。“我从未曾远离过麻烦啊。”他说道,“要我一一讲给你听吗?”
      茨木不置可否。从来都是拥有着邪念的人类惹出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然后归咎于妖怪身上。他和少年走出了大江山,来到了一处比较靠近城镇的山林中。这处的山林比大江山的人气更重些,也更亮些了,他们也暂时无法再前进。她猜少年是被山中晶亮的溪水与美好的树木吸引了去,每次路过些好看的地方,他总要趁着茨木对他讲话的间隙偷偷看几眼。
     “吾友啊,你喜欢这里?”
     “恩。”少年毫不掩饰地答道。他望着不远处一汪湖泊。于是茨木牵着他走了过去,“那今天在这里歇脚。”
      等到茨木像往常一样拿了食物回来的时候,酒吞却不见了。
      他并不着急,将装着食物的荷叶放在地下。大约过了半刻后,池塘中哗地溅起一片水花,少年披散着头发从水中钻出来。他将额前的长发拨到耳后,转头正对上茨木的目光。他没想到茨木会一直看着他,有些尴尬地扑通一声又钻回了水中。
      茨木的面目不可察觉的柔和了几分。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这里的树木没有那么阴森,想必夜晚的时候可以看见月亮。过了一会儿少年从远离他的池塘另一头爬了上来,擦着头发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掂起一个果子放到嘴里。“还有多远到你说的那个地方?”他问道。
      “不远了。”
       茨木发现少年的瞳孔也开始慢慢由乌黑变作浅浅的紫色。“在这之前我还要带你去见两个人……两只鬼吧。他们可能会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应着,茨木还在讲着他和自己以前的故事,从小时候的他遇见成年的酒吞,又到他因为红叶的事情而去找人类的阴阳师帮忙。酒吞咽下了最后一口果子,舔舔手指,向茨木旁边一颗双人合抱粗的树走过去,两三下爬到一颗伸到水面上的树枝上躺下了。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月亮慢慢地从树梢间升起来。湖水的光温柔地打在少年垂下的红发上。茨木也安静了下来,他在那棵树边盘腿坐下,看着远方的山林。
       半夜的时候茨木不出意外地看见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披着衣服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嗯,山中的晚上还是太冷了啊,吾友。”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拉过少年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怀中一个舒服的位置中,将巨大的鬼爪覆在他背上,然后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沉沉地睡过去了。

       夜间是人间妖气最浓厚的时刻。
       靠近平安京的山中偶尔会有妖怪提着灯笼成群结队的经过,也有以梦为食的精怪从天空中飞过。
       茨木抱着倚在胸口熟睡的少年在夜幕下的林间穿行。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闪耀着一黑一白两团鬼火。两团鬼火指引着他向林中深处走去。终于在一片空旷的树荫下停了下来。他等了一会,面前平静的空气忽然不可察觉地扭曲了一下,两个影子从虚空中慢慢出现,挟着阴冷的寒气。他臂间的少年皱了一下眉,难受地向他怀中转了转头。
      “先让他离开一会吧。”鬼使白拉着同伴退后几步开口说道,“他现在还是人类,受不住地府的阴气。”
       白色的大妖怪的金色瞳孔在夜色中映幽幽的光。茨木并未回答他,也没有听从白色鬼怪的建议。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直到那人身旁的黑色鬼使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又不是让你扔掉他。”黑鬼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这样僵持下去,你怎样才能解决问题?”
       茨木思忖了一阵,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将熟睡的少年放在一块岩石上,又滴下血设下了几道屏障之后,才回到两个鬼使所在的地方。“走吧。”
       他由两个鬼使引领着向山中深处走去了,不一会儿三人周围的阴气便重了起来。“阴界裂缝就在这儿了。”他说道,又转身问茨木,“你确定晴明一定会帮你吗?”
       “不,他插手与否影响的只是吾友恢复需要的时间长短。”茨木答道,“人类的力量有限,而且不稳定。”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酒吞看起来都比他更像一个“人类”。茨木自身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经遗失了大多属于人的特征,手脚都转化为鬼爪,血液变得寒冷,气息也从人气转化成鬼气。而酒吞的容貌与气息都多数保持着他为人时的样子。“你得改变一下你当前的体质,现在的他才能容纳你的力量。”鬼使黑说道,“过程会很痛苦。”他笑笑,“你确定吗?”
        “源赖光还是有些大意了。”一旁的鬼使白补充道,“他切掉了酒吞童子的头颅,只是破坏了他作为鬼怪的部分,而酒吞童子为‘人’的那一部分,被他遗忘了,才得以重新汇聚成体后被你发现。人类的武士终究不是阴阳师,无法观察到其中细微的变化。”
        “还好他的‘人气’比较多啊,换做你早就完蛋了。”鬼使黑再次插嘴道,被身旁的鬼使白实实在在地甩了一个噤声的眼神,乖乖地走去准备了。
        “他作为‘人’的一部分?”
        “嗯。”鬼使白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了下来。“就是保留着他作为‘人’的时候的记忆思想,相貌形态的一部分。比如,在成为鬼使的时候,阎魔大人抽除了我的这一部分,但是那家伙还保留着。”他看着鬼使黑,眼底带着一丝不被察觉的向往。“能在漫长的岁月中保留着这一部分,无论好坏,都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呢。”
         “因为弟弟执意要过来,我们才会帮助你这家伙的。”鬼使黑没有注意茨木的神色你把、,忽然插嘴打断了鬼使白的话。他烦躁地挠挠头,“真是麻烦死了,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快去吧?我搞完了……”
       
     
         转换一部分体质,无论对于茨木童子这种级别的大妖怪来说,还是对黑白鬼使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茨木感觉有几千把小刀在刮着他的骨头。携着地狱而来的鬼气中忽然劈入了几道带着灼热温度的人气,他只觉得身体内部似乎要被烫的烧起来。
        冷汗从他额间砸到地上,洇湿了脚下的一小块土。灼热的气息慢慢侵入到他的神识中,他头痛欲裂,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被他们从寺中最高的台阶上推了下来,醒来以后就到了这儿。”
   恍惚中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少年对他说的话。
   ……“如此普通,也不是平复不了的症状。”
  当时的少年遍体鳞伤。如果茨木没有发现他,他可能就会随着满山的尸体一同腐朽下去。包扎以后的少年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他曾经背着自己偷偷地将手痛的扣出了血痕。而当自己在那天夜晚抱住冻的瑟瑟发抖的他的时候,入手的感觉连自己都被冰的吃惊了一下。
  而少年却不甚在意。
  他的挚友,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妖,都是孤独而且强大的。
  茨木生为鬼之子。在他尚且为人的时候,遭受的也尽是些厌恶和虐待。而在他完全堕化为妖之后,千百年间,像看笑话一样看过人们彼此之间为了些愚蠢的事物而争斗的你死我活。
他们把与他们不同的东西称为异类。他们一边渴望着美好的东西,一边又嫉妒着过于美好的东西,一代代周而复始。
他忽然懂得了,这个言行看起来与酒吞不甚相似的少年,为何会变成最后酒吞的样子了。
“可以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旁传来鬼使白疲惫的声音,“去找他吧。”
他谢过黑白鬼使,径自离去了。

     却说少年在他离去的几个时辰后便被冻醒了。他揉揉眼看向四周,没有熟悉的白色身影。
     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无法看见茨木为他布下的屏障的。他只能看见四周漆黑的树林与偶尔闪现的鬼火。他又坐了一会儿,只能看见被云彩遮住的月光慢腾腾地找了过来,树叶的影子像鱼一样在他的脚面游走。
     这算是被抛弃了?
     少年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不想承认这个念头。
     不过这个自称为他挚友的,叫做茨木的妖怪的确比他见过的,大部分的人都要好得多。他喜欢他绒而软的白头发,比他在寺中盖着的破旧的毯子要舒服的多。茨木也不会因为自己奇怪的样子而嘲笑他,起初他还认真的检查那些带给他的食物中有没有藏着会扎破他喉咙的针,但是一次都没有。
他还带他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山中的泉水和树都很美,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他对他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就像……他们两个之前,已经这样相处了了好久一样。
之前茨木对他夸赞过酒吞童子的强大。他想。一定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而使茨木失去兴趣了。这样想着他便从石头上吸吸鼻子跳了下来,跨过了三道屏障,自己摸索着一步步像山外走去了。
可自己又能去哪呢?
刚跳下石头来他就愣住了。他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距离他所在时间已经过去很远了,越后寺也不复存在,更何况他根本想回去。
这么想着他便在原地抱着膝盖坐下了。山中冷的很,冷的他不停地哆嗦。他刚想抬脚起身找个温暖点睡的地方,随着“咔嚓”一声,脚部传来一阵剧痛,他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骚动,有一群人类的气息吵闹着接近。
“捕到了!”为首的人似乎在喊,“捕兽夹捕到猎物了!”
茨木还没有回来。他咬咬牙想拔出自己的脚,却卡在了锋利的倒刺上,痛的他脑中一片空白。捕兽夹的另一端连在树上,情急之下他只好用手分别握紧上下咬合的两片钢齿,使力向两边掰过去。少年双手的血腥味吸引了猎人们的猎狗,巨大的猎狗狂吠着带着人向他的方向跑过来。可当他们拨开草丛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个妖物。妖物披散的红色头发盖住了身体,满身都是血污,生着尖尖的耳朵和牙齿和不详的紫色眼睛,正在撕咬着自己脚上的捕兽夹。妖物的行为似乎激怒了人类。他们让自己的猎狗上去,试图咬住它的脖子,再用绳子将它套住。
不详啊。从前人们不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吗?
看样子过来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少年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套进了一个粗糙的绳圈。他愤怒地扯着自己脖颈上的,为猎物准备的东西,可反而被越套越紧。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他使出浑身力气像这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扑过去,一口咬中了他手腕上的动脉。
人们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他便感觉自己被甩在了地上。

茨木特意在回来的路上采了附近山边的鲜果,盛在滴满了露水的树叶上拿回来。树叶上挤着的惊恐的山雀的数量也变多了,这里的鸟儿蠢的很,十分好捉。
可酒吞却不见了。屏障完好,并没有被突破过的痕迹。人类的声音在附近嘈杂地响着,他心中一紧,将树叶放在地上,快步走了过去,却在拨开草丛的一瞬间缩紧了瞳孔。
他看见少年浑身是血地与人类的猎犬争斗着,一只脚被禁锢在了捕兽夹中,伤口在挣扎的撕扯下,已经能依稀看见森白的骨头。而四周散布着畏缩而警惕的人类,只等少年筋疲力尽之后,扯着他脖子上的麻绳将他拖走。
有什么相似的画面在茨木脑海中迅速闪过。随后不可遏制的愤怒便烧断了他的理智。
巨大的阴气忽然在空气中爆炸开,少年身上的猎犬还未来得及吠叫出声,便像个涨满了的破旧水袋一样爆炸了。血与肉块在惊恐的人群中炸开。他们想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被一只大妖怪截住了去路。
那是个萦绕着森森鬼气的妖怪。他的白发被狂风吹得四散飞舞,金色的瞳孔竖成了两条蛇样的细线,手中的鬼气急速旋转吞噬着,断角上挂着血与碎肉。而下一秒他们的背后的地面便破土而出了几个巨大的鬼手,将他们嚎叫着撕扯成了碎片。
茨木只觉得内息的愤怒快将他撑满了。旧时为人所铭记的愤怒清晰的铭刻在他脑海中,而现今又因为他的疏忽,让这一幕重演在了他挚友的身上。
贪婪而无知的人类啊!你们又要让我退让到什么时候!

“茨木……”
不远处少年微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跑回到酒吞身边,妖气瞬间震碎了他身上粗暴的束缚。他跪下身,让少年靠在自己的怀中,用鬼手搂紧他浑身是血的身子。
“没事了,我的挚友……”他附在少年的耳边说道,声音里带着颤抖,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险些再次失去的恐慌。少年又变成了被他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满身浸着血,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将少年抱到屏障中,搂紧了他因为寒冷而冰凉的身子,将带着人气的温暖妖气输进去,安抚着他。
可少年却紧紧的拉住了他的衣服,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过了一会他便感觉胸口的布料轻微的湿润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少年在他怀中闷闷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我不会的,我的挚友。”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少年的额头,“你是鬼王,酒吞童子,是我所追随的目标,是位于妖族顶点的人……”
“我们走吧。”少年见他又要有停不下来的势头,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少年特有的鼻音说道,“去把力量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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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结果我还是没有码完,半路忽然被母上拖走……就先抓了库存来顶了一下,结局收录在茨酒本中,过段时间后会得到允许放出结局……今天码的百日的文这里会在明天或者后天放出,十分抱歉qe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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